一个都不能少:黄土高坡上的艺术村

一个都不能少:黄土高坡上的艺术村
2020年06月18日 11:53 扶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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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甘肃天水市秦安县高铁站到石节子村,只有9公里,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但在靳勒上学那些年,公路没有修通,这段路要用双腿走2个多小时,那是上世纪80年代。石节子是一个只有13户人家的自然村,按照行政划分,是秦安县叶堡乡新联村第九组,村庄依山而建,上下落差近百米。靳勒出生在这儿,也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再后来他成了教授。这些年,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大量农村人口迁徙,大西北出现越来越多的“空心村”。2008年,已在西北师范大学任教多年的靳勒回村,眼前的情景变化,让他思绪万千,这里既成了他创作的源泉,更多的是,他想为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做些什么?此后十年,他把这个只有13户人家的村子变成了13个美术馆。村庄就这样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图/王巍文/周怀宗

快到石节子村时,路边就能看到黄土崖壁上“石节子美术馆”几个字,这是村民们用铲子挖成的,歪歪斜斜,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部位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黄土高坡和美术馆,在日常的概念里,这本是两个并不搭调的名词,但在这里,这个歪歪斜斜的“馆名”,却反而能让你体会到艺术来源于生活的“和谐”。十多年来,有数不清的艺术家、美院学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留在村庄里的是大量耐人寻味的作品。今天,村民们的生活虽然依旧并不富裕,但现状却是真真切切被改变了。

因为缺水,直到今天,村民们的收成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靳勒说,“我的骨子里就无法脱离村庄,因为我出生在这儿,我的父母都还在种地,每次回家,远远看到荒凉的黄土和凋敝的村庄,都会想,我能做什么?”随着他对艺术和村庄的思考越来越多,村庄对他来说,也变得不一样了。“最开始,我是想吸收村庄的元素,把他融入到我的作品中,但这只是改变了我的作品,并没有改变村庄,所以我开始尝试把艺术搬到山村。”

靳勒在中央美院读研究生时,就开始关注当代艺术,在北京,学院派的同行觉得,艺术就是阳春白雪,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那时,受此影响的靳勒只是将村庄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去外面展览。时间长了,他意识到,这个结果只成就了自己的作品,并没有改变村庄。石节子还是只有人走,没有人来,变得越来越来死寂。之后,他开始把作品搬到山村里来。这是靳勒的作品《热冬果》,原作在兰州市,后复制到石节子村。

这是靳勒专门为村里做的第一个雕塑作品,名叫“鱼人”。“鱼人”通体漆黑,鱼的身体上嫁接着一张眼球凸出、鼻孔大张的人脸,那是靳勒把自己的脸安到了鱼身上。后来,这个雕像几乎成了石节子村雕塑的代表作,在村里的路边草丛里,房屋的墙根里,到处都躺着这条鱼的复制品,有大有小,颜色各异。这条鱼或许可以看作是靳勒正式回归山村的象征,但这一次回村和以往不同,他的身份不再只是一个探亲者,而是一个乡村的建设者。

靳勒想用艺术重建乡村,但只知道在黄土地里刨食的农民无法理解。2007年的一次德国之行成为了契机:靳勒带着靳女女、靳茂林、李保元、孙保林四位村民去了德国卡塞尔市参观。在博物馆欣赏油画时,外面下大雨了,靳女女忍不住跑出去看雨,一个记者问他:“艺术和雨水,哪个更重要?”靳女女回答:“艺术重要,雨水更重要。”靳勒感叹:“是呀,缺水的黄土高原上,雨水就是农民的口粮啊!当生存都成问题时,单纯的艺术就是个奢侈品”。靳勒也在逐步调整自己的思路,朝有可能商业化的方向引导,希望能给村民带来一些收入。村民们也开始愿意参与靳勒的创作了,尽管他们还是不懂啥叫“创作”?

从德国回来之后不久,靳勒就被村民们选为石节子村的名誉村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个石节子村变成一个美术馆,13户人家就是13个分馆,户主的名字就是每个分馆的名字。尕成家就叫"尕成馆”;保元的家,就叫“保元馆”;女女的家,就叫“女女馆”;靳勒家,则叫“海禄馆”,那是靳勒父亲的名字。每一家的馆名都用细钢筋编制而成。13个美术馆,大部分都是土坯房,有的新房仅收拾过,有的还是几十年前的。

在石节子的村口,悬挂在山坡上的一辆自行车,那是几十年前村民们最先进的出行工具。在靳勒看来,“石节子美术馆和世界上任何美术馆都不一样”,在石节子美术馆,生活本身就是艺术,生活中最常见的东西,包括房屋、家具、农具、废弃物,都是艺术品,甚至泥土也是艺术品。

这个写着“广场”二字的牌子是村民李宝元妻子的作品,它被放置在石节子村村口悬崖边上一个十多平米的小广场上。李宝元的妻子不识字,这个作品是别人把字写在纸上之后,她一笔一笔照着描出来的。看着有些荒诞,但在中国城镇化进程中,这样的“荒诞”其实并不偶见。“当代艺术有特别的想象空间,我就是想用这样让人看后会有所思考的方式告诉大家,在这里,还有这样一群人,用这样的方式生存着……”

新奇的村庄布置完成后,靳勒开始邀请更多的艺术家到石节子村进行艺术实践,村民们也开始逐渐参与到艺术创作中。2008年10月,靳勒和靳女女、孙尕成等村民共同完成的作品《主人》,就被邀请到北京798展览。

北京798的展览一举成名。此后十年中,数百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美院学生或应邀或主动来到这里,留下了无数的作品,散落在这个小山村的每一个角落里。每年都会有敦煌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实地创作。

一个新塑的佛头,放在黄土墙上挖出的小洞里,还没干透,额头已经裂开了一道大缝。敦煌学院学生们的习作并不成熟,但却给这个古老的村庄带来了年轻人的气息。去垄间地头干活,又或是茶余饭后聊天,村民们打招呼,再也不仅仅是“吃了吗?”“起了吗?”,而会是“看了吗?”“好玩吗?”

随便走走,两个裸女的雕像忽然出现在眼前,在这个黄土高坡上的村庄里,似乎也没人感到难为情;村子的最西头,有一座汉白玉的女性雕像,名字叫“村庄母亲”,既寓意着村庄本身,也寓意着所有村庄里养育儿女的母亲;抬头看,一个泥塑的将军像,矗立在高处,似乎在眺望着整个山村和山谷;“在黄土高坡的天地下,看到这样的作品,那种情感上的共鸣会比在大城市的美术馆中看到的强烈得多。”来参观的人经常会这样说。

路边的山坡上,一个面容刚毅的武士凝视着远方,如同一个守卫村庄的英雄。十年中,石节子村举办了许多艺术活动,有电影节,摄影展、建筑研讨会,也有曼彻斯特艺术展。耗时最长的一次活动,是2015年5月开始的“一起飞——石节子村艺术实践计划”,这个计划持续了一年,由25组艺术家,和25位村民,结成对子,每一对至少要完成一个作品,不论是雕塑、摄影、绘画,还是行为艺术……

其实,村民们至今也不太理解这些艺术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因为害羞与费解,不少村民甚至都不太愿意谈当初“结对创作”的故事。李保元说他并没有作品,但实际上,在石节子村保存的资料里,李保元和雕塑家琴嘎合作了多个作品,在李保元家里的墙上,还挂着他和琴嘎的合影。

在村子最西面的一个小广场上,一座以木头和玻璃建造的透明旱厕依悬崖而建。那是德国使馆以村里的厕所为原型捐建的环保旱厕,它既是公共厕所,也是一个景观——人坐在厕所里可以看到山下峡谷和峡谷对面的风景。不过,这个旱厕很少被使用。村民们自家都有厕所,不需要去公共厕所,游客们又不好意思,尽管坐在里面,外面的人其实看不到啥。

2019年4月,北京世纪坛和798连续举办了两场“艺术乡建”的展览,展览了四个乡村“艺术乡建”的成果,石节子村就是其中之一。石节子村展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女女馆”,靳勒把靳女女家主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北京,原样复原,实现了他“艺术即生活,要告诉人们这里有这样的一群人,以这样的方式生存”的艺术初衷。靳女女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在2017年已经去世了。

两位村民身后的房子是石节子村的女女馆,房间里的陈设都搬到了世纪坛去展出。靳女女年轻时一直在外打工,辗转多地。如他所说,在这个贫困的山村里,雨水可能比艺术更重要。靳勒还在努力着,也希望人气能给这座村庄带来财气。

石节子村里一位先天残疾的年轻人靳红强,21岁的他身高只有一米多点儿,腿也不方便,要拄着拐杖走路。靳红强没有读过书,因为疾病,他成了村里少有的留守青年。靳红强喜欢画画,拿支笔,就能画半天。几年前,靳勒发现了靳红强的爱好,便带着笔和纸去他家陪他画,还专门帮他设计了签名。2008年,艺术家们的到来,终于让靳红强忙活起来。他几乎参加了村里的每一次活动,从不缺席。

在北京的展览中,靳红强的画引人注目,虽然如幼儿涂鸦,却很受大众欢迎,装裱后能卖到600元。

到过石节子的艺术家,都会对石节子赞赏有加,他们惊叹于石节子的艺术氛围,也怜惜村民们的穷苦和艰辛。在李保元家门前的土崖上,有一颗巨大的“眼睛”,黄土上勾勒出眼睛的轮廓,一面反光镜和几十个酒瓶子,构成了瞳孔。这个作品名为“天之眼”,是郑州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学生齐浩冲的作品,“作品的灵感来自于村民们一双双饱含深情的眼眸”,所以他做了这么一只大眼,“眺望万物的生长与衰败,石节子的一切都在它的关注之下”。

来石节子的艺术家、美院学生、游客越来越多,但这里的民居,大部分还是原来的土坯房,村里甚至没有一间民宿,来村里的艺术家和学生们,大多借宿在村民家里,每天住宿和吃饭80块钱,村民实际经济受益有限。十多年中,靳勒的努力、艺术家们的支援以及国家扶贫工作的推进,确实给石节子带来了不少变化,路面硬化已经完成,路灯装上了,自来水也通了,靳勒还筹资把山下的一眼温泉引到山上,导入了每一家,这意味着,石节子的每家人,都有两个水源,一个自来水,一个温泉水。

在“一起飞”项目中,艺术家张兆宏和靳海禄合作的“家庭旅馆计划”还在进行之中,“家庭旅馆”也才刚刚打好地基。十多年来,以艺术建设乡村,石节子变了,也没变。变的是它让人惊叹的艺术氛围,人们想象中高大上的艺术品,在这里随处都是。没变的是村民们的日常,打工的还在外打工……

据村里人介绍,县里准备把石节子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石节子村脚下的山口新建了一个写着“神仙塔道观”的牌坊,这个神仙塔道观就在石节子村后面的山上,村民们说,这是为了发展旅游而建的。有人觉得当代艺术与道观两者格格不入,但村民们其实无所谓,如果游客能因此多一点儿,或者政府为了旅游大力改造石节子村,也未必不好。艺术家们为山村的原生态而欣喜,也为山村的艺术氛围而感动。但对于村民来说,改变生存的处境,才是第一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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