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记忆》：即将消逝的百年老巷，让我再看你一眼……

即将消失的百年老巷，让我再看你一眼

文|王念时

本文由三峡广电公众号首发

　　▲1936年宜昌地图，可见怀远路、福绥路中间的中宪里和另外两条里弄

　　百

　　年

　　老

　　巷

　　在宜昌西陵区的那条怀远路（现在的红星路）与福绥路、福绥横路和仁寿路合围的长不过340米，宽不过140米的长方形区域内，从西到东依次是中宪里，同春里和履元里。

　　这些名不见经传、连地图也难以找到的小巷，虽然不及宜昌老城内的南正街、中书街、学院街那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街道历史悠久、耳熟能详；也没有后来的解放路、一马路、二马路那样声名显赫、故事众多，可是从形成雏形到现在也已经有了百年历史。本期继续推出：即将消逝的百年老巷——同春里，履元里，中宪里。

　　同春里

　　我在狭窄的巷口里寻找儿时记忆

　　同春里的来历不知是不是来自于“六合同春”（“六合”指的是“天地、东西南北”六方，亦泛指天下）。那个明代三才子之首的杨慎（1488—1559）在《升庵外集》卷九十四中解释道：“北之语合鹤迥然不分，故有绘六鹤及椿树为图者，取六合同春之义”。当然还有松柏同春、万木同春之说，反正都是天下皆春，万物欣欣向荣的美好祝愿。

　　那个当过兵部尚书的宋代的蔡幼学（1154—1217）写过一首曲牌为《好事近》的小词，词中写道：“日日惜春残，春去更无明日。拟把醉同春住。”如今的同春里的福绥路巷口修了一个圆拱门洞，两边全是餐馆酒楼，如果周邦彦（1056—1121）身逢此时此处，就不会叹息：“何时见、口口唤酒，同倒瓮头春。”这里的酒菜有的是，福绥路早就成为中心城区主要饮食街之一了。

　　▲福绥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小餐馆酒楼

　　在地图上，同春里与履元里相通，一头在福绥路，另一头在福绥横路，其实如果读者和笔者一样在红星路小学读过书、在五中校园度过童年、还在仁寿路和仁济巷住过、在这些密如蛛网的小巷里曾经玩过儿时游戏的老宜昌人，自然就对这一带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知道，那两条里弄还可以七弯八拐的从怀远路绕出来，也就同样四通八达了。

　　▲如今的同春里巷口

　　狭窄得几乎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怀远路上不仅有最初建成的英国领事府（后改称馆），还有隔街相望的领事府住宅（原址现为市信访局），接着就有了宜昌海关（原建筑在现市府大院内），法国在此修建了普济医院，日本修建了大阪洋行。之后，国内的民生、强华等轮船公司也在这条路上设置机构、修建了办公楼；1930年，这条街的下端有了在商埠局的原址上建起的省立宜昌小学（原址现为宜昌五中），到1935年，实业家刘梅生又将在三新路（现在的四新路）上开办的永耀电灯公司搬到了省立宜昌小学的对面（原址现为宜昌供电局），至此，怀远路已发展成为宜昌城区的主要街道之一。

　　不过，福绥路才是四通八达，不仅与中宪里、同春里、履元里相通，也与湖堤街、仁寿路等十余条街巷相通。当时英国领事馆的网球场、英美烟草公司、苏格兰长老会办的哀欧拿女子中学均建在这一带。民生公司在福绥路上办有民生旅社，鄂西盐务处（原址现为南湖宾馆）与从邮电巷搬来的宜昌邮局的新楼隔街相望；老板兼厨师的陆光照1921年在福绥路与湖堤街转角处的一幢楼房（原址现为福绥路建行）开办了名为味馥番菜馆的西餐厅，各色西菜备受洋人的称许，特别是外籍商船的船员和军舰上的水兵都慕名而至，车水马龙的盛况一直持续到1940年宜昌沦陷前夕。

　　▲同春里的狭窄和杂乱在照片中随处可见

　　这是一张环境较好的

　　相比只有150米的中宪里，更长一点的同春里显得很窄小，里弄的一边全是窝棚，几乎紧贴着原工人文化宫露天球场外的围墙，另一边一眼望去几乎全是一大片低矮、简陋，甚至有些破旧和肮脏的平房和两层私宅。同春里给人的感觉就是狭窄，很多地方窄得两个人相对而行，必须侧着身，才能勉强擦身而过；而里面的建筑都是挤得密密麻麻的，很有些贫民窟的感觉。

　　笔者孩提时代经常在这一带玩耍，除了土屋、板房变成砖瓦结构，半个世纪前似乎就是现在这幅景象。记得以前这条里弄里有一个解放搬运队，那个时候的运输还没有实现机械化，晚上靠着工人文化宫露天球场围墙的那边，总是竖立着一排排下掉轮子的板车，宽宽的车架、长长的车把，在月光下给人一种震撼。鄢国培的长篇小说《巴山月》第四章写道：“码头上要人从江边推板车上斜坡，我跟一群小伙伴去了。”鄢国培是宜昌港务局的，他写的就是宜昌记忆。

　　白天的同春里很安静，里弄的住户多不在家，几家小卖部的主人要么悠闲地看电视，要么埋头玩手机，懒得招呼生意，有几扇门内有些喧哗，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是打麻将、玩换三张的，那些穿过屋檐的各种电线就像老墙上的藤蔓似的肆意蔓延；晚上的同春里家家灯火明亮，出外讨生活的人都回来了，里弄里就有了些生气，可是细细听来，真正说宜昌城区话的寥寥无几，几乎都变成外来户了。

　　履元里

　　青砖墙，石库门，还有那碗凝清茶

　　居然不知道那条在三里之中最短的履元里的“履元”二字从何而来。史志上也承认“名称含义待考”。只记得敬姓的字派从“文朝心国正，天宗承先泽”开始，最后是“永保仁长久，履元延万世。”可似乎与履元里无关；清代有一个诗画家谈炎衡，字履元，长洲人，工诗，善画山水，似乎也与履元里无关；那个七岁就能写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骆宾王（公元619-689年）的老爸的名字就叫履元，人家是浙江婺州义乌人，与宜昌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而那个清道光年间（公元1821-1850年）中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监察院御史的清朝名儒陈肇，字履元，可一生似乎也没到过宜昌。还是北美宜昌同乡会的会长李先生告知笔者：履元应该是取“包元履德”的意思，指心怀善良，品德高尚。这才找到答案。

　　▲今日福绥横路，过去的老建筑已荡然无存

　　虽然最短，可是履元里似乎才是这三条里弄的精华。很久以前，笔者还在红星路小学（那时候叫中心小学、或者叫怀远路小学）读书时，放了学，大家都不急于回家，和同学们一起，在这条铺着文化人叫水门汀、普通人叫洋灰、现代人叫水泥地面的小巷里跳房子，扳洋画（宜昌话），弹珠珠，然后随便跑进某个同学家里，咕噜咕噜的抱着白色陶瓷的大茶壶喝宜昌特有的凝清茶。

　　▲履元里巷口的月门，门楣上的“履元里”已模糊不清，好在旁边的巷牌还在

　　当时，这里的房屋几乎全是上海石库门式的小楼，青砖墙，石库门，地上铺着长条青石，迷宫似的房间，阴沉沉的过道，走上窄窄的木楼梯，楼上铺的也是薄薄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站在大门外抬头望，可以看见楼顶的人字形排列整齐的红色机瓦，还可以看见很小的楼顶阳台和很有特色的烟道出口，直到现在笔者依然清晰地记得，不论夏日多毒的日头，不论暑天的温度多高，即使满身汗流浃背，只要来到这里，穿堂风拂面而过，自然就会暑气顿减，凉快极了，舒服极了。

　　在民国时期（公元1911-1949年），福绥路、仁寿路、怀远路和福绥横路旁，到处都建有这样中西合璧的两到三层的办公楼或住宅楼。基脚多是用大青条石砌成高一米左右的防潮地下室，就地取材，地板自然都是来自鄂西山区的木地板。墙体为青砖勾缝线，屋顶为中国式的歇山顶，有烟道相通，所以每层都有壁炉；一般都有外走廊，廊柱之间用半圆拱顶相连，窗户不是哥特式就是巴洛克或者罗马形式，设计精巧而严谨，典雅而大方，经济而实用。

▲照片右侧的这一栋青砖小楼就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修建的海派建筑现存的唯一

　　那个时候的红星路属于外交区，福绥路就是商埠区，而靠近履元里的福绥横路除了那家财大气粗的英美烟草之外，似乎就是一个文化区：路的右面就有公办的省立宜昌小学和滨江巷（后来的强华里，现在的福绥横路靠江边一段）教会办的益世小学，而左边更是有多家当时很时兴的电影院：仅在福绥横路的同春里口上就有寰球电影院（后来又更名为大光明电影院、中央电影院），福绥横路的新新电影院；还有福绥横路与怀远路转弯处的寰星电影院。

　　同春里和履元里这两条里弄相邻相通，用一个L字形的拐角联通在福绥路和福绥横路之间，百多年前刚建成时，这里定位是外国人和买办等“高级华人”的住宅区；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两条小巷内的居民大多变为强华、民生两家轮船公司的船长、领江的私宅；改革开放以后，当时的基建局率先在履元里建起了一栋宿舍楼，不少的市局机关单位跟风而动，都在那几条闹中取静的里弄里建了一些六七层的火柴盒般的住宅楼，小洋楼消失的同时，居民成分就变得多样化了。

　　百年历史，将一去不再

　　请让我再看你一眼！

　　在1967年那个火红的年代里，怀远路因为市委市政府在此，所以更名为红星路；仁寿路因为邮局的原因更名为红邮路，似乎都很吻合；而福绥路因为那些建筑从一开始就是为洋人服务的，所以和福绥横路并称为反修路，就颇有时代烙印；而同春里、履元里和中宪里的更名就凸现出街巷命名简单化的趋势：分别被更名为反修一巷、反修二巷和反修三巷。

　　颇有些戏剧性的就是1973年以后，福绥路、福绥横路和仁寿路，包括同春里和履元里都恢复了原名，可红星路就那样依然如故，反修三巷却只是回归中现里，却不再叫中宪里了。也许这就是与时俱进的方法，就和那条因为最初铺设时路上曾经有家三新茶社而命名的三新路最后却定名为上世纪六十年代“破四旧，立四新（指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和新习惯）”的四新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仁寿路口，照片左侧为南湖宾馆，右侧为原来的老邮局

　　因为中宪里靠红星路那边的巷口在上世纪后期被一大栋住宅楼挡住了路人的视线，也因为市政府把大门转到沿江大道上去了，如今走在红星路上，几乎感觉不到那条里弄的存在；云集街办利用南湖宾馆的那段围墙，在福绥路那边中现里巷口的文化墙做了些浮雕美化，就有了些历史沧桑感，可惜来来往往的行人要么忙于赶路，要么多半都是好吃佬，对这样近在咫尺的宜昌文化关注并不多。

▲履元里13号，早期的一栋很有宜昌特色的小洋楼

　　笔者近日和儿时的伙伴在中宪里、同春里和履元里那三条窄窄的、像迷宫似的里弄里来回找了好几遍，才勉强找到一处还算是基本保留着原样的海派建筑，厚重的石头基石还在，可是涂着乌漆、用实心厚木做成的大门却不翼而飞了；小巷深处的那栋青砖到顶、有小的可怜的阳台、有木质栏杆的回廊、有不大天井的两层西式小楼还在，除了墙上开始返绿的爬山虎，其余的早已面目全非了。

　　同春里的那家南里旅社还在，光线依然和很多年前一样不太好，有些潮湿的接待前厅铺着地砖的地上依然放了一大排颜色各异的塑料热水瓶，门上也依然用粉笔写着“晚上住宿请敲门”。笔者和儿时的伙伴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依然是宁静的，从那些高高的梧桐树上透过的阳光可以照亮里弄两边墙角那斑斑驳驳的苔痕，就会想起当年这里的土坯墙、板壁房；就会想起那大大小小敞开的木门，从门里奔跑出来的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还有瓦片上飘着的炊烟。

▲狭窄而宁静、有些破旧但充满市井风情的里弄

　　这三条里弄在宜昌的大街小巷中名声都不大，可它们是和怀远路、福绥路、一马路和二马路在宜昌开埠后首批修筑的城市道路，沧海桑田，从1917年到今天，恰好就是整整百年历史，如今，这一带的居民已经接到了即将拆迁的搬家通知。可以预见的就是，这三条早已经没有了洋楼和特色的小里弄很快就会消失在拆迁工地的挖掘机的轰鸣声中。因为这里已经变得实在是太陈旧、甚至有些太破烂了，同时也因为这里进行房地产开发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这样闹中取静的中心城区也越来越变成稀缺资源。

　　关于中宪里、同春里和履元里的记忆，就在百年流逝的岁月里发酵，那些人和事都在历史的尘埃下被掩埋，可是时间却能让宜昌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只要站在那三条里弄里，记忆的大门就会仿佛一下被咿咿呀呀的打开。里弄还是原来那样的里弄，只是里弄里的人有很多一去不再回来，当然也有和笔者一样的人，在那三条里弄依然还在的今天还能偶尔回来看看。记忆是一段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隧道，而隧道的另一头就是那些被江风吹动的曾经五彩斑斓的历史。

　　（感谢李瑜、代昊、孙波提供相关史料，感谢张华新陪同采访并担当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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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编：李瑜（北美宜昌同乡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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