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摆、碰撞、灯光闪烁，人群跟随音乐的鼓点一起甩着汗水。
这是属于Livehouse的热烈与躁动。然而，过去三年里，音乐演出市场在不确定性中“游击”，作为线下小型演出的Livehouse同样未能幸免，2022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无法营业。
眼下，线下演出市场逐步恢复。在“秀动”票务平台搜索，仅4月杭州就有近70场Livehouse。但不少网友也发现，与演出行业共同复苏的，还有演出门票：2015-2020年左右，50元起步、200-300元封顶还包酒水畅饮的Livehouse，如今已涨至180元至四五百元不等。近期，演唱组合ONER的Livehouse最高档售价甚至达1280元，再次引发网友热议。
那么，愿意为一场Livehouse付出高价门票的是怎样一群人？Livehouse对于他们又意味着什么？
Livehouse内，气氛热烈。图源视觉中国
“疲惫生活后的音乐乌托邦”
90年代初，北京崇文门的马克西姆餐厅，崔健手拿吉他，歌唱花房里的美丽脸庞……
这是Livehouse在中国的雏形。这种音乐形式最早可追溯至上世纪60年代末在欧美诞生的Rock Pub——由卖酒为主的客栈逐渐演变为社交场所，并成为现场摇滚乐的展演所。渐渐的，Livehouse也在中国生根发芽，在许多个狭窄、烟雾弥漫的地下空间，音乐人和音乐爱好者聚集在一起，除了展现风格迥异的音乐，更重要的，是构建起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这也正是Livehouse相比大型演出的独特之处。“Livehouse”是“Live music house”的简写，中文译法是“音乐展演空间”，它是一种实时的、未经修饰与过多编排的现场演出。与演唱会上被镁光灯照射、被安保层层包围的明星不同，台上乐手与台下观众的距离很近，“很多Livehouse的场地不会很大，即便是普通票也能拍到乐手的清晰照片，这也是它吸引人的地方，能拉近和现场每一个人的距离，很难不被氛围带动。”来自杭州的“00后”乐迷饭饭告诉记者。
乐迷在Livehouse内能够近距离接触乐手。受访者供图
就像评弹要在茶馆里听才更能品出其中的吴侬软语娓娓动听，乐队演出其实也十分强调台上与台下朋友般的互动关系。氛围，是一场Livehouse的灵魂所在。
在这样的氛围里，互不认识的人能够感到一种社会身份之外的联结，却又不会因此产生社交压力。采访中，不少乐迷提及，在Livehouse里，“没有人在意你是谁”。在这种环境下，“释放”“发泄”就成了不少乐迷观看Livehouse演出的源动力。
当你身处拥挤的乐池中，身边氤氲的灯光、鼓噪的音乐、狂热的人群都会麻醉你的感官，形成一种与现实世界的“隔离”。“不管什么年龄、什么身份、样貌如何，音乐和现场是自由而平等的。”22岁的天歌今年大四，正处在兼顾毕业论文和求职的焦灼阶段，对她来说，Livehouse是一个“撕下身份标签，短暂逃避条条框框束缚的地方。”
像天歌一样，这一代在互联网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无论是对待消费还是兴趣爱好，都更为注重感受和体验。对他们而言，Livehouse是一种情绪和生活态度的表达载体，一旦进入这个场域，日常生活中的琐事被过滤到脑后，他们成了生活的主宰者。所以我们能看到，尽管Livehouse门票抬高、网友纷纷表达不满，一些热门乐队的门票不仅没有因提价滞销，反而场场秒空。
另一方面，对于一些忠实乐迷，Livehouse还是一种文化构建的载体，是属于某一群人的“精神领地”。特别是在摇滚演出中，作为一种从Livehouse诞生之初就与其紧紧捆绑的音乐种类，在乐手与乐迷心中，摇滚乐的精神似乎与Livehouse暗合：叛逆、反抗、颠覆性、创造力。
“开火车”“跳水”“死墙”……这些“圈内术语”，指的是摇滚现场的一些玩法，需要乐迷共同参与。这些看着危险而刺激的行为，仿佛是致敬摇滚文化的特别仪式。通过这些仪式，乐手与乐迷共同在闷热狭小的场地里构建起一个“摇滚乐乌托邦”，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尽情地表达迷茫，抒发痛苦，最终找到自己的心灵归处。
“膨胀”的市场
“当代爱看live的大学生现状就是，有点闲钱都花在‘秀动’了。”饭饭调侃道。刚读大一的她称自己没有其他“烧钱”的爱好，大约30%的生活费都用于Livehouse。
的确，对乐迷而言，去Livehouse看演出虽然快乐，但也是对体力、精力和财力的一次大挑战。在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平台上，常常能发现乐迷抱怨：“看演出堪比军训拉练”“票价仅限真爱粉”。
尽管如此，依然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入坑”，如今的Livehouse经常“一票难求”。据业内人士介绍，从2022年上半年起，Livehouse市场逐渐升温，早些年只在周末进行演出的场馆如今每天都有场次。以浙江市场为例，在杭州、宁波、温州等地，Mao Livehouse、大麦 66 Livehouse、星巢剧场、意空间等业内老品牌基本能保持每个月20场以上，在演出票价上，也从前几年普遍在100元以内涨至平均150-200元左右。
不止是乐迷，就连乐队要获得Livehouse的“进场券”也变得不易。记者联系到诞生于杭州的“不算太老男人”乐队，成员陈宇浩介绍，去年下半年计划开展专场演出时，就发现杭州的知名Livehouse几乎都处于“爆满”状态。“哪怕往后推三四个月，也只有一些零星的时间有空位，比如某一周的周一、周二晚上。”陈宇浩说，最后他们只能找了一个大仓库，自己搭建舞台，才保证了在最佳的时间进行演出。
“膨胀”的市场、升高的票价，还是让“老乐迷”们感到“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乐迷路灯说，从18年底，她就开启了下班后时不时去看演出的生活，但是相较于往年看演出的频率，今年明显变少了，门票贵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在路灯展示的票根中，她购买的2019年乐队告五人巡演票价是120元，2022年则达到了380元。
乐迷展示的票根。受访者供图
“以前的低票价能吸引很多人去现场，特别是学生党，也会有很多人因为去现场而喜欢上一个乐队。但现在的票价应该会让一部分学生在遗憾中放弃看演出，要实现‘Livehouse自由’变成了一件有些奢侈的事。”路灯说。
Livehouse走向何方
一边是来自Livehouse粉丝的“吐槽”，而在另一边，不少Livehouse从业者表示，尽管票价“通货膨胀”的确存在，不少中小型Livehouse的经营压力却并没有减少。
在音乐演出相关行业从业13年、目前担任温州一家中小型Livehouse主理人的张星期认为，一方面，随着近两年《中国新说唱》《乐队的夏天》等综艺节目的走红，演出票价提升是情理之中。但对于场地方来说，票价提升并不等于收益提升，当综艺让一大批具有代表性、影响力的优质乐队走入大众视角，这些乐队的演出费也随之提高；而另一些名气不大的乐队，出场费虽不高但却没有市场，这又让Livehouse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怪圈。
张星期主理的一家中小型Livehouse。受访者供图
另一方面，从整体环境来看，尽管已有不少Livehouse品牌开始了全国性规模化运营的探索实践，但在区域分布上依然不均衡，目前主要集中在北京、深圳、上海、广州、成都等一线城市。在二三线城市，还需要面对的是市场群体较小、受众缺乏消费习惯等问题。
在江苏某三线城市，曾经营过一家小型Livehouse的大鲍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月不到10场演出，门票100元左右，对于一些自带流量的乐手，一场演出能有50-80人，小众乐队则只有20-30人。与乐手分成后，加上酒水收入，仅能勉力维持不亏损——这还是在他将Livehouse开在地下，省去了高额租金的情况下。
此外，情怀和生存的矛盾，也是摆在从业者面前的难题。大鲍提到一种现象，近几年，一些商家瞄准商机，诞生了一种“伪Livehouse”。他更倾向于将这些演出场所称为“演艺吧”，它们往往内设卡座，不少还有低消标准，乐队表演的大部分是翻唱歌曲，“这其实与传统Livehouse的精神是不贴合的，也会让大家对Livehouse的概念和印象产生混淆。”
张星期将其看作是流行化过程中产生的问题。除此之外，随着Livehouse逐渐形成产业气候，一些“乱象”也浮出水面。他向记者介绍，最近他就发现了一种专门替乐迷排队的“新型黄牛”，排一天甚至能收费2000元。
“一方面，要想让Livehouse走得更远，不能回避商业逻辑。我们作为从业者，不能停留在对一些商业化现象的排斥，而要思考如何在这个环境中把Livehouse发展下去。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建立更好的观演机制，比如继续与黄牛斗智斗勇，让乐迷能有与票价相符的观演体验。”张星期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饭饭、天歌、路灯、大鲍为化名）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