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有点折磨人,又说声调稳定又说不稳定,是何解?
我们先来看一下电影《赌侠》的一个片段对白
影片中,周星驰说有一种方法可以找到龙五,吴孟达马上反应:“我知,系天眼通”,周星驰马上否定:“错,系天眼通!”
难道他们各自说的“天眼通”是不同的东西?非也,吴孟达说天眼通的时候,用的是非常低沉的语调,到周星驰这,就吊高了嗓子,词还是那个词,也都没有错音,但是感觉就不同,“天眼通”这三个字粤拼tin1 ngaan5 tung1。两个字是1声高音,一个字是5声中音升调,总体是高音,那就是说说话的时候要用高音说吗?当然不是,根据每个人想表达的情感含义不同,高音字也可能用低音来说。
简单来说就是,声调的高低具有一定的相对性,比如上面的电影片段里,天眼通这个词,只要保证音高“天>眼<通”,他们总体多高,这个不影响到声调的正确性,周星驰一样可以正常的音高说“天眼通”,为了营造喜剧效果所以才吊高了嗓子,正常的音高说,和吊高嗓子说,他们只是总体高度不同,在这个总体里面,保证了所有字声调的相对关系,也就是因为声调的稳定性。而在不同的人或相同人不同的情感情绪表达上,会出现总体的落差,这就是因为声调的不稳定性。当然声调的不稳定性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一、声调的稳定性:
在一定的语境和段落中,各字声调遵循五度标记法的相对调值高度,这就是声调的稳定性。比如在一个固定词语“天眼tin1 ngaan5”中,1声高度(调值55或53)>5声高度(调值23),不能将其发成眼>天,或眼=天,这种调值高度的错位,会使听者产生错音的感觉,也可能产生歧义。
我们看一下下面这张图,非常直观的表示了每个字的声调应该在的高度,这种相对关系一般来说是不能被打乱的。
不遵循声调的稳定性,通常是说话者某些字声调不够准确引起,通常有这些情况:
①平调词高低倒转
这种情况相对来说比较极端,正常说粤语或在正确途径学粤语的不会发生。
例词:四(sei3)分(fan1)和四(sei3)份(fan6)混淆
音高关系:
四(sei3)<分(fan1)
四(sei3)>份(fan6)
如果将四分读成四份,就是明显的高低音混淆。
②同调平调词音高差
这种情况也不多见
例:
将司(si1)机(gei1)读成试(si3)机(gei1)
将开(hoi1)荒(fong1)读成开(hoi1)放(fong3)
音高关系:
试(si3)<司(si1)机(gei1)
开(hoi1)=荒(fong1)>放(fong3)
如果将两个一样音高的字组成的词,读成一高一低,而且差别比较大,会造成听觉错误。
③不同音高平调读同音高
这种情况跟上面两种都是有关平调的字,但是这种情况非常多见,主要是因为说话者分不清两个字音高,将其混淆为一样,最突出的情况就是3声(阴去)和6声(阳去),他们同为去声,而且调值比较接近。
例:
将报(bou3)道(dou6)读成报(bou3)到(dou3)
将在(zoi6)建(gin3)读成再(zoi3)见(gin3)
不难发现,这两对词在普通话里的声调是完全一样的,因为普通话里只有一个去声,而粤语声调比较多,去声分阴阳,阴去和阳去是有一点音高差的,如果不注意就很容易混淆。
音高关系:
报(bou3)=到(dou3)>道(dou6)
在(zoi6)>再(zoi3)=见/建(gin3)
④第2声第5声混读
第2声(阴上,调值35),第5声(阳上,调值23/13),同为升调,有时两个声调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人将2声读成5声,也有将5声读成2声的。其实我们通过调音软件测试过后,发现这两个声调不只差别在音高上,第5声的升调幅度要比第2声小。
有时不一定两个上声在一起会使人读错声调,比如下面这个例子,电视剧《使徒行者》里的片段,林峰就将“你”(nei5)字发得过高类似nei2,而“完美(mei5)计划”则彻底将“美”字发成mei2。
⑤平调升调一起时高低不稳
不只平调(1、3、6声)间有音高差不能违背这种规律,升调(2、5声)间有音高差不能违背这种规律,就算平调和升调在一起,它们之间也存在音高关系,比如很多人知道的在广东,称帅哥为“靓(leng3)仔(zai2)”调值是33+35,如果将其中平调“靓”字读高了,调值读成55+35,就会变成“僆(leng1)仔(zai2)”,僆仔是“小子”的意思,某种语境下是带着贬义的,这就会使人产生误会。
下面这个例子就刚好相反,电影《情圣》中,麦嘉的配音明显带着不标准的口音,当1声(调值55)和2声(调值35)在一起时,将1声发成了3声(调值33)。使用软件校正声调:
二、声调的不稳定性:
声调的不稳定性并非指违反上面稳定性的情况,而是在遵守声调稳定性的前提下。因为不同人、相同人不同时间,不同语境,需要表达的不同情感情绪时,允许语句或短语间有一定的落差。这种落差甚至导致原本应是高音的1声在某种情况下使用低沉的声音。为什么会有这些千变万化的不稳定性,因为人不是机器,设想一下,我们使用非智能的电脑软件,让其发出非常标准调值的声调读一篇文章时,听起来是没有任何错误的,但是缺少的是灵魂。人是会表达情感的动物,说话时也是一样。
通常来说声调的不稳定性有这些情况:
①不同人在读和说同一句话时
我们知道每个人说话的语调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异,女声声音尖,男声声音沉,儿童声音稚嫩,这些也是带着不同特点的声调。这个很好理解。
②同一人在不同语境、表达不同情感情绪时
回到我们文中前面提起的《赌侠》片段,周星驰就是为营造喜剧气氛而使“天眼通”具备了不同的声调表达方式。类似的,在《唐伯虎点秋香》里,周星驰前后两次吟诗《桃花庵歌》“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四句时,情感上是有不同的,所以在表现声调的起伏上也是有所不同,尽管这种不同比较细微,在声调高低上,最后几个字起伏相对明显。观看视频体会一下:
这种变化不只可能出现在不同句子,甚至在同一句里面会发生,类似于粤语填词者所用到的一种技巧叫“逗停”,使用逗停来重组词曲协律性,跟我们说话时,突变话风是一个道理。
这种因情绪感情或者其他因素引起的声调不稳定性,甚至可以使本来应读高音的1声,读到低音,比如一个人说两句话,第二句的1声(调值55)未必会比第一句的3声(33)要高,因为换了一个语句后,五度标记已经整体产生了高低位移。
③同一人在相同语境中不同声调调值有轻微的上下浮动
这个涉及到五度标记法的概念,我们第二篇文章写通过五度标记法来认识声调时就说到,五度标记法的“度”不在界定某个声调应该有的高度,意义只是在于区别声调和声调之间的高低关系和变化方式。这种相对关系使人在说话时不需要非常准确的读对所谓的“音准”,只需在“稳定性”的前提下自由发挥。这种自由发挥,说明人说话时是允许“跑调”的,跟唱歌不同,唱歌时音准稍差一点,就会产生不和谐。
声调的不稳定性,不是错误,是在声调允许的正常范围内,这种不稳定性在调值少的语言里表现得尤为强烈,比如普通话的声调,受音高的影响比粤语要小很多,即便你把第1声发得调值小一些,也不会被识别成别的声调,在外语里这种特点就更加明显,像英语,是没有调值的概念的,老外在说话时那个词发音高哪个词发音低,全凭自己感觉,所以老外在学习中文时,声调是个突出的难点。
声调的稳定性和不稳定性,字面上是相反的,实际上又是可以共存的,如果说在两者共存的情况下,不同的人会有哪些不同的话,一般来说,像老一辈粤语母语者,他们说话声调的稳定性是比较高的,不稳定性又比较小,例如上面所说例子《唐伯虎点秋香》中两次吟诵《桃花庵歌》,我们通过软件观察和对比,两次的声调变化很小,只在最后一句表达上,第二次音调更加高。这说明周星驰的声调稳定性是非常高的。
而年轻一辈人,受到更多外来语种的侵入,声调也会发生变化,即便保持了稳定性,也会有更多的“不稳定”,这种不稳定如果到达甚至超越了临界值,就会产生“错音”,像上面举的一些例子,现在越来越多人分不清3声和6声的区别,将3声发成6声,或将6声发成3声,“报道”读“报到”,“在建”读“再见”,都大有人在,而当4声和6声在一起的时候,6声又容易发成3声的高度,比如“时事”读“时试”,如果这种现象继续普遍化,是否会推使粤语的声调发生演变?就像某日在粤语群中和一位粤语老师谈论起时,他也表示担忧,阳去和阴去在若干年后会不会消失一种?